| 今夕是何年 | | | 一 | |
一 听得窗外传来一声雪佛莱汽车刹车时发出 的吱嘎声,林幽芳便收住手中的竹针,把那件 已织成大半件的蓝白嵌花毛衣用黑纱巾包好, 起身走进厨房。她点火烧水,做蘑菇豆腐羹; 另一只灶上便开了油锅爆虾仁,炒一只青豆虾 仁和香蕈菜心。饭是早已做好的,点绿豆大的 小火焖着。用不了十来分钟,等舅舅舅妈穿过 院子、进了房间、洗手洗脸、在餐桌边坐下, 打开张报纸翻着的时候,她便可以把可口的饭 菜端到他们面前了。真奇怪,舅舅到美国已经 四十多年了——幽芳出世那年,他就到美国读 书来了;舅妈压很就没到过中国,她是在美国 出生的,做美国人做了那么多辰光,还是喜欢 吃中国菜。幽芳来了三个多月,天天翻花样替 他们做中国菜吃,吃得舅舅红光满面,吃得舅 妈脸上也有笑容了。 幽芳刚到舅舅家时,做菜做得不仅味道美 滋滋,自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她喜欢这个厨 房,宽大明亮干净,有四只煤气灶、两只水池 ,还有烘箱、烤炉、洗碗机等等让幽芳看了新 奇的东西,这些都由着她一个人想怎么用就怎 么用,从超级市场买回的荤素菜都是切好洗净 的,拿上来就能烧。做一餐饭太轻松了,只需 考虑如何设法把菜做得色香味俱佳,就像一个 | 艺术家一门心思做他的艺术品。想起在上海, 三家人家合用一间油叽叽的小厨房,她淘米, 你要洗菜,只好等,转转身面孔就贴着别人的 背脊,做一餐饭磕磕碰碰不知要赔多少客气话 、要受多少窝囊气,饭没做好,胃口先倒了。 时间长了,幽芳却一点点想念起那间闹哄 哄乱糟糟的小厨房了。她嫌这儿的厨房太大, 让她总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她嫌这儿的厨房太 安静,让她总感觉到自己的孤单;她嫌这儿的 厨房太方便,让她总有许多空闲去想自己混混 沌沌的身前身后事。她一再地想念起从前那间 小厨房里叽哩呱啦的说笑声、相骂声、招呼声 ,它们把她心里头角角落落的空白都填满了。 她甚至还想念从昏暗而油腻的天花板上垂下的 那只蜘蛛,曾经给过她许多的希望和安慰。 瓷砖的墙,瓷砖的案,雪白得冰凉,就像 凄清、惆怅、悲哀一样。 幽芳一边做菜,一边听着舅舅像击鼓似的 脚步声和着舅妈行云如水般的脚步声从院子到 卧室到客厅……到美国以后,幽芳发现自己的 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她能从舅舅舅妈的脚步声 中辨出他们的心情是愉快还是沉闷。今天舅舅 的脚步声像脆生生的小腰鼓,舅妈的脚步声像 无风无浪的畅流水,幽芳暗暗松了一口气。她 把做好的饭菜放进假红木的雕花托盘里,端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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