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象牙球 | | | 一 | |
一 黄昏后,风声渐渐停息;细碎的雪花,却 仍然无情无绪地飘了下来,越下越紧。 从我们的窗口望出去,阶前庭院,已经铺 满了茫茫的一片白。短墙之外,眼睛所能看得 见的山坡和田野上,也都是茫茫的一片白—— 更广大、更深远、也就更神秘的一片白。 我喜欢外面的冰天雪地,但那是明天早上 的事。眼前我更喜欢房间里暖洋洋的一炉火。 我们晚上睡得很早、为了省油,房里很少点灯 。煤炉里一窜一窜的火焰,伸着红色、蓝色和 黄色的长舌,显得分外明媚可喜。老花猫卷着 尾巴偎在我脚底下打盹儿,我也半睡半醒地靠 在母亲身边。火光把庞大的人影映在墙上,一 抖一抖地,仿佛是梦中的巨灵,环绕着我跳舞 。 母亲坐在暗影中织毛线,织的是我一件旧 毛衣上两只新换的袖子;她向来织得极熟练, 可是今晚口中不时喃喃地数着针数,打了一会 儿又拆去一大段。我看不清她的脸色,可是我 恍惚感觉到有了不平常的事情。 那一年,我们家住在渭河北岸的平冈上, 对面望得见黑黝黝的秦岭,顶着积雪皑皑的帽 子;这是芦沟桥战事发生一年多来,我们从北 平逃出以后,第一个安顿下来的家。 | 在这儿,大家渐渐忘记了逃难途中颠沛流 离的苦况,又渐渐习惯于那种千篇一律的平凡 的生活轨道中。 譬如说,现在听到山脚下列车喘着气,高 鸣着汽笛,来了又去了的声音,应该是八点五 十五分;——听大人们说,自从打仗以后,陇 海铁路的绿钢皮车就没有一天不误点——若照 往日的习惯,我早该上床睡觉了。 “小元儿,去睡吧。”母亲刚好织完了一 行,把针抽出来,伸了一个懒腰。 “我要妈跟我一块儿睡。” “不行,妈还要等人呢。”母亲两只手互 相揉搓着,又轻轻拂去身上粘着的细毛绒。 “等谁?这么晚了。”说着,我索性伏在 母亲怀里。 “乖儿子,别腻烦。”母亲嘴里虽这么说 ,手却不停地抚摩着我的脸,“妈要等一位远 道的客人。” “谁,是不是爸爸今天回来?”我高兴得 坐了起来;父亲到西安去开会,走了好几天了 。 “就记得你爸爸。”母亲笑着说,“是一 位生客,见过你,好几年前,那时候你刚刚能 走路。” 我很小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坏,满五岁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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