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渡边淳一《失乐园》中情爱与伦理的困境
日本小说作家渡边淳一的《失乐园》传达出与众不同的情爱观念,即对于极致爱的推崇。对于人生的求解,一直是一个永恒而深刻的话题。男女主人公企图用所谓极致爱来支撑自己的人生,但是,这种爱只限于肉体本能,根本无助于解决人们的精神困境,这样的人生求解注定是虚妄的。
一、对极致爱的推崇
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叙述了一个人们司空见惯的婚外恋故事,其独特之处在于通过大量细腻的两性描写,传达出与众不同的情爱观念,即对于极致爱的推崇。
事业失意的久木,偶识书法教师凛子,同样对不冷不热的家庭生活失望的两人,很快脱离轨道,坠入“婚外情”。在男欢女爱中,两人越来越合拍,深深沉浸于发现身体后的狂喜与体验。久木本人在被解除了出版部长一职,被打发到调查室后开始看透世事,打算从今往后,随心所欲地去生活。《失乐园》中的凛子是一位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的女性。她意志坚定,敢作敢为,厌腻了毫无激情的生活,义无反顾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跟久木的关系最初作为生活的调剂,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彼此交往。随著交往的增多由有所节制变为纵欲,逐渐变为积极主动地全身心地投人,并认为只有她才知道那些讲求理智的人们所不了解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快悦,并为此自豪,觉得自己是个百里挑一的性的佼佼者。最终性成为了她生活的支柱,生命的全部和唯一。
作品中把凛子与久木之间的性作了大量的描绘,让两个主人公身处不同的时间、地点中发生性爱,对两人的性爱场面和心理体验做了淋漓尽致的描绘。如在凛子深爱的父亲去世的悲痛日子里,在内心不断自责中仍然和久木幽会,并获得新的性爱体验。又如用穿红衬衣,掐脖子或用带子勒脖子等方法来刺激情欲,使性爱的欢愉达到极致,达到疯狂的境地,让他们生命的激情不断获得释放,原始的欲望得到充分的宣泄。他们放纵著自己,把自己堕人人类原初的状态,实验人类有史以来的各种原始的、及文明时代所拥有的各种性爱体验,在官能愉悦中越陷越深。于是性成为他们生命的全部内容和唯一可做的事,成为他们生命的寄托,生命的唯一,什么文明、教养,什么道德、伦理,都他们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渡边纯一毫不掩饰对极致爱的推崇。在接受记者访谈时他承认社会伦理和个人性爱的搏斗一直是他作品表现的主题,但二者是绝对不能共存的:“我一直在写恋爱伦理小说。但我认为我的恋爱小说实际也是反社会伦理小说。”在2010年接受《北京晨报》记者提问时他坦承“人到了中年以后,性在爱中占的比例就比较大。对性爱快感的追求是人与生俱来的”。正如我们在《失乐园》中所见,对追求生理快感的极致爱的推崇显而易见。
二、极致爱的产生背景
久木和凛子的亲密关系开始于久木职场失意之际。久木曾经和大学同学衣川、同事水口一样,生机勃勃地献身工作,在成就事业方面也不相伯仲,成为社会精英阶层人物。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久木中途被排挤,失去了上进的阶梯,被解除出版部长职务并被打发到调查室打发人生。由此久木的价值观发生改变,打算从此以后随心所欲地生活。而水口在身患癌症辞别人世前深为未曾有的人生追求而懊悔,水口也多次对久木表示好想找个好女人好好恋爱一场,他们对常规生活状态的否定无形中强化了久木的人生价值观念,也促使他坚定了对情爱生活的追求。久木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他们有一个女儿,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可这无法替补久木对情爱生活的迷恋和追求。当久木在同凛子的婚外情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快乐时他开始了孤注一掷义无反顾的情爱之旅。
凛子有一个人人羡慕的丈夫,他是医学院教授,事业有成,一表人才。然而他是一个工作狂,常常一头扎进研究室,对其他事情,包括自己的妻子置之度外。可以说,他是“工具理性”的代表,他过的是一种典型的“理性生活”,忽视了妻子凛子的各种需求,导致凛子在认识了久木之后,很轻易地陷入了情爱的泥沼。
久木和凛子在情爱体验中越来越感到契合,二人对情爱的人生价值认同也惊人地统一。在这种统一基础上,二人抛开了原来的家庭,抛开了法律、道德等赋予自己的责任义务,在情爱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最终不惜以死终结。久木和凛子对情爱甚至有点孩子气的执著可以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弗洛伊德认为:人格是一个整体,它包括三个部分:本我——人格结构中最原始的部分,构成本我的成分是人类的基本需求,包括饥、渴、性等。本我之中的需求产生时,需要立即满足。因此支配本我的是快乐原则。超我——人格结构中居于管制地位的最高部分,构成超我的成分是社会道德规范、个体的良心、自我理想等。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支配超我的是完美原则。自我——在现实生活中由本我和超我共同作用的结果。由本我产生的各种需求,因为受到超我的限制,不能在现实中立即满足,需要在现实中学习如何满足需求。最终的现实状态就是自我。因此,自我介于本我和超我之间,支配自我的是现实原则。久木和凛子之间的情爱正体现了本我的力量,他们之间的情爱建立在肉体欲望的基础上,几乎见不到精神爱的成分,他们抛开了压抑自我的社会道德规范,选择回归本我的肉体快乐。姑且不论他们这种选择的是非对错,也无论这种选择是怎样的惊世骇俗,我们承认这是他们的抉择,而情爱正体现了他们对人生的求解。
三、极致爱的困境
久木和凛子的极致爱面临著各种考验,从外在来说是他们要承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排斥,面临巨大压力;从内在来说是所谓极致爱并不能够永恒,当极致爱消退乃至消亡,二人的情爱世界将轰然崩塌,人生将陷入虚无。极致爱在内外交困中必将陷入困境,极致爱作为他们的人生求解必然是虚妄的。
久木和凛子的婚外情从一开始就是为社会道德所不容的,为了他们渴求的极致快感,他们分别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首先足久木。他在与凛子的交往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为此,他屡次遭到同事、好友的冷嘲热讽。而对于凛子的丈夫,他也满怀愧疚,觉得即使凛子愿意,把她的丈夫逼到离婚的境地也太残酷了。而对自己的妻子,他更觉愧疚,因为妻子并无过错。他常常在心里问自己:有了喜欢的女人,就甩掉了没什么过错的发妻,这合适吗?在凛子丈夫的匿名信诬告前,久木无可辩驳,在凛子的鼓动下选择了辞职,但辞呈交上去之后久木又感到了后悔:“顿觉自己失去的太多”。在辞职和离婚之后,久木感受到了自由,但是可以过这种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生活的另一面,也是失去公司同事、相关亲友,甚至妻子儿女的孤独。地位、收入和家庭都失去了,久木只剩下和凛子的爱,然而这份爱对久木的情感慰藉是有限的,因为“想到与凛子的恋情,久木的心是难过甚于喜悦,有时候还有苦闷之感”。
凛子的情况似乎更加严峻。凛子与久木的交往使凛子获得了性的觉醒和满足,渐渐沉迷于疯狂甚至变态的性爱中不能自拔。凛子的娘家家教很严,她又毕业于教会大学,同时又身为人妻,这一切都使她对与久木的关系深感不安,有一种很强的罪恶意识。与久木的婚外情为丈夫和母亲察觉后,凛子不但遭到丈夫的谩骂、唾弃,而且被母亲斥责,从她离家和久木同居后,母亲、兄嫂把她当罪人看待,这给凛子带来巨大的压力。而在给父亲守灵当晚与久木再次媾和更使凛子后悔、自责,担心遭天谴。反思二人的行为带给双方家庭成员的痛苦,凛子曾不无遗憾地说:“我们和杀人犯差不多。”“虽然没有杀人,却让很多人痛苦⋯⋯”。凛子的母亲宣布与她断绝母女关系,并不让他参加父亲去世一周年的祭礼。无路可退的凛子似乎更偏执于二人之间的性爱,她认为喜欢上对方就想独霸对方,但要完全独霸对方光靠同居、结婚也很难做到,她继而疯狂地认为为了不让这种背叛发生,或许只有杀了他。凛子在看过久木的太太后,知道爱是捉摸不定善变的东西,从而产生出他们的爱此时正处巅峰,随时会崩溃而逝的危机感。陶醉在全身舒畅震颤达到高潮的至爱快乐中,比任何牵强的理由和口头的安慰都有益于摆脱凛子萦绕脑海的不安。
在他们情爱的狂欢中总是伴随著不安、惊惧、自责,为了逃避这一切,摆脱这一切的焦灼,他们唯有一次次投身更深的性爱深渊。被周遭隔离与世的男人与女人,最后能够相偎相依的仍然是孤立的女人与男人那里,对于这一对寂寞的男女而言,只有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才是抚慰彼此孤寂的惟一手段。二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自以为此生不再来的深沉之爱,愈闷头往前走却愈远离社会、亲人,最后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两人。
久木和凛子所坚持的极致爱带给他们肉体快感,这种快感本身不但不能消弭他们人生的烦恼,而且它本身就不可靠。凛子多次不无失落地对久木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对我腻了”,“就算你对我不腻,或许我也会对你腻了”。她是看透了人性——自己终究有一天也会从人面桃花变成人老珠黄,日复一日的厮守也终将会耗费掉人的激情,所以凛子说她“只相信现在”。对她来说,“现在”就是反反复复、不知疲倦、几近疯狂的肉体享受,只有在性爱中他们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认人生的价值。虽然他们竭尽全力,通过一次次变换方式和地点的肉体交流来确认他们的爱,同时,凛子也看清了它的虚无飘渺——总有一天激情会随著岁月的流逝而消退。同时人类共有的死亡焦虑又使他们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体在逐年衰老:皮肤松弛,皱纹增加。这些深刻的危机感使他们无法面对。当极致爱走上下坡路,当极致爱不复存在,他们的人生支撑将轰然倒塌。最后选择了在性爱高潮时服毒共死这一条路来保持他们的爱情,结束了他们躁动不安、空虚、寂寞的人生,生命最终走人虚无。
人的一生对于世界的存在来说是短暂的,但对于人生的求解,关于人生价值的探索一直是一个永恒而深刻的话题。久木和凛子企图用所谓极致爱来支撑自己的人生,但是这种爱只限于肉体本能,根本无助于解决人们的精神困境,这样的人生求解注定是虚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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