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只拖鞋 | | | 一只拖鞋 | |
一只拖鞋 国良叔才把右脚伸进客堂内,就猛然惊吓 地缩了回来,倒退几步,靠住墙,满脸通红的 发着愣。 那是什么样的地板啊! 不但清洁,美丽,而且高贵。不像是普通 的杉木,像是比红木还好过几倍的什么新的木 板铺成的。看不出拼合的痕迹,光滑细致得和 玉一样,亮晶晶地漆着红漆,几乎可以照出影 子来。 用这样好的木料做成的桌面,他也还不曾 见过,虽然他已经活上四十几岁了。 他羞惭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 是一双惯走山路下烂田的脚,又阔又大, 又粗糙又肮脏;穿着一双烂得只剩下了几根筋 络的草鞋,鞋底里还嵌着这几天从路上带来的 黄土和黑泥,碎石和煤渣。 这怎么可以进去呢?虽然这里是他嫡堂阿 哥李国材的房子,虽然堂阿嫂在乡里全靠他照 应,而且这次特地停了秋忙,冒着大热,爬山 过岭,终于在昨天半夜里把李国材的十二岁儿 子送到了这里。这样的脚踏在那样的地板上, 不是会把地板踏坏的吗? 他抬起头来,又对着那地板愣了一阵,把 眼光略略抬高了些。 | 那样的椅子又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不是竹 做木做,却是花皮做的;又大又阔,可以坐得 两三个人;另两个简直是床了,长得很;都和 车子一样,有着四个轮子。不用说,躺在那里 是和神仙一样的,既舒服又凉爽。 桌子茶几全是紫檀木做的,新式雕花,上 面还漆着美丽的花纹。两只玻璃橱中放满了奇 异的磁器和古玩。长几上放着银盾,磁瓶,金 杯,银钟。一个雕刻的红木架子挂着彩灯。墙 壁是金黄色的,漆出花。挂着字联,图画。最 奇怪的是房子中央悬着一个大球,四片黑色的 大薄板,像是铁的也像是木的。 国良叔有十几年没到上海来了,以前又没 进过这样大的公馆,眼前这一切引起了他非常 的惊叹。 “到底是上海!……到底是做官人家!… …”他喃喃地自语着。 他立刻小心地离开了门边,走到院子里。 他明白自己是个种田人,穿着一套破旧的黑土 布单衫,汗透了背脊的人是不宜走到那样的客 堂里去的。他已经够满意,昨天夜里和当差们 睡在一间小小的洋房里,点着明亮的电灯,躺 在柔软的帆布床上。这比起他乡下的破漏而狭 窄的土屋,黯淡的菜油灯,石头一样的铺板舒 服得几百倍了。 |
|